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詩化的記錄片:《憂鬱之島》憂鬱在哪裡?

作者: Noir

《憂鬱之島》劇照

走出戲院,朋友說:「憂鬱之島真的很憂鬱。」是的,不是震撼,不是激動,不是怨憤,不是絕望,就只是憂鬱。愁緒,淡淡的,如同陰天看海,遠處巨浪淹來衝擊沉重剛硬的礁石,臉上被挾著來雨點吹來的海風沾濕,摻雜的一點䶢味,分不清是海水,抑或是淚水。

陳梓桓導演的紀錄片《憂鬱之島》由三條敍事線揉合而成,表面上記述親歷香港「大時代」的三個人物故事:文革期間逃難來港的陳克治夫婦、八九民運時的學生代表林耀強,以及曾因六七暴動被捕的楊宇杰。另一方面,運用事件重演(re-enactment),由曾參與2019年反送中運動的年輕抗爭者演繹三位上一代各自的回憶,又穿插反送中社會運動現場的影像、個人訪談,與兩代的對話的場景。幾代人的歷史並置,將反送中運動置於歷史脈絡之中,巧妙地為「歷歷在目」、「記憶猶新」製造距離,換來反思的空間。紀錄片在回溯歷史的同時,也是借古喻今。

《憂鬱之島》劇照

宿命中浮沉

紀錄片開頭影著一對青年男女向波濤洶湧的漆黑大海奔去,搖晃的鏡頭模擬海中浮沉,昂頭出水,便是波光粼粼維港,還有暢泳其中的陳伯伯。海中游泳由求生,變成晨操晚練的習慣,融入陳伯伯的生活,如同呼吸自由的空氣。以文革時期陳伯伯與妻子游水來港的經歷,對照今天反送中運動引發的移民潮,兩代人皆為自由而選擇離背井離鄉。只是昔日的桃花源,今天的牢籠。當年陳伯伯對香港的想像:「那種感覺係,香港係好自由的地方」,如今聽來格外諷刺。片尾呼應風起雲湧的時代,插入陳伯伯狂風暴雨中一如既往下海的片段,他的堅持和執著,正好映照追求自由的初心。

只是拼盡一切也無法改變現實,目睹六四屠城慘況的小強,他的感言多少道出年輕一代抗爭者所承受的無力與創傷:「小時候,覺得世界應該好啲嘅…我無諗過有嘅嘢叫做信念破滅…89咁大嘅運動,但之後世界喺黑暗咗,喺封閉咗,喺差咗…我唔想面對個世界…」片中有一幕重現灰心喪志的小強癱倒在梳化上,冷落在SOC 房一旁的標語牌上面寫著:「為自由」。有人為自由被迫出逃,有人為自由承受創傷,更有人為自由(理想)付上代價;六七暴動與佔中、反送中運動無疑是政治光譜上的兩極,英國殖民下的「同胞」與中共管治下的「手足」,卻都是身受政權壓迫的異見者。或許一切都包含在六七少年犯楊宇杰的一句慨嘆之中:「150年來香港人曾幾何時能夠主宰自己的命運?」誠正如另一位受訪者所言:「佢(香港)已經好努力唔去腐朽…但難逃命運」,這是小島的憂鬱。

《憂鬱之島》劇照

留下來的孤寂

「天安門回來的人都很孤單。」畫外音來自小強的朋友,祭祀的火光燒得正紅。熱熱鬧鬧的學聯週年晚宴上,眾人在台上高歌,語音未落,緊接的鏡頭是小強獨自一人,無聲,抬頭仰望。杯盤狼藉過後,「一覺醒來」,顯得特別孤清落寞,猶如那夜被清空的廣場。小強在年輕後輩面前自稱「逃兵」,因他在政治抗爭和照顧家人、自身需要之間選擇了後者,為此感到虧欠,心懷愧疚。另一邊箱,又有楊宇杰形容自己是「暴動棄兒」,「你愛國家,都要國家愛你」之言能掩的心中的怨懟不忿。歷史傷痕,時代烙印,那是一生的背負,非身歷其境者,不知其中憂鬱。

對於被訪人物的自述,導演沒有照單全收,反而善用旁觀視角,呈現當事人的複雜面貌。鏡頭側寫小強在社區中心為街坊提供法律諮詢服務,為佔中、反送中的抗爭者辯護,三十年來風雨不改悼念六四;那麼,是真如他自己所言還不夠徹底?抑或是所作的一切都不足以救贖當年在SOC 房昏睡的自己?至於楊宇杰在遊行的日子閒坐高閣享用下午茶,自言:「我要遠離所有政治…太早玩,玩到坐監仲想點? 」似乎背離了理想的他,卻又會探訪、接待受四川地震影響的學生,投資《中英街1號》的拍攝。惹人深思的是他對被控暴動罪、候判社工學生譚鈞朗所說的一番話,或恐懼,或憤怒,牢獄之苦尚可靠信念撐過去,但是出獄之後歲月漫長,又當用甚麼面對面目全非的世界、各奔前程的同伴、幾十年的茫茫人生?

兩代人或可體會彼此的一腔熱血,新世代在民主運動上更是承先啟後,但在「血濃於水」的身分認同上,兩代之間明顯出現斷裂;對一眾老鬼而言,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夢碎?另一種憂鬱?維園場內,當〈願榮光歸香港〉的歌聲此起彼落,當「光復香港,時代革命」的旗幟飄揚,格格不入的是小強和他的朋友,堅持吶喊幾聲六四集會傳統口號:「建設民主中國」;霎時另一端傳來的迴響:「香港獨立,唯一出路」。面對在上一代對「大中華情意結」的執拗,即使諒解那是撫平不了的傷口,新一代亦只有一句話:「謝謝你那薪火/ 但是我也未願講和。」

《憂鬱之島》劇照

凝視憂鬱

除了拼命無恙,還可以怎樣?《憂鬱之島》邀請觀眾去凝視。紀錄片中的三條敍事線中都包含了祭祀的場面:陳伯伯在海角為文革時渡海㦬難者念悼文,林耀強在中聯辦外給六四亡魂焚燒冥鏹,楊宇杰在墳場向六七暴動中的死者獻花。祭禮承載了生者對死者的記憶,更是對歷史的凝視。偏生曾經的抗爭現場,只剩空白,被塗抺的痕跡若隱若現,無法紀念。不願忘記,所以回眸歷史;透過歷史,亦反觀自身。拍攝2019年浸大學生會會長方仲賢「角色扮演」1989年學生代表林耀強時,方被引導將其參與社運的經歷代入到林的角色中,導演點出方在扮演忚者的同時,他還是他自己。

《憂鬱之島》中有這樣的一段:鏡頭從楊宇杰的大宅,穿過走廊移步書房再拉近,焦點落在桌面的書冊上,翻開的書頁有一幀監獄照片,俯視的鏡頭引導觀眾穿越到幽暗的囚室,囚室成為昔日暴動少年犯,今日親中商人——楊宇杰,與因被控暴動罪或會面臨10年刑期的社工學生譚鈞朗的對話場景。讓矛盾的兩代對話,讓政見對立的兩人對話,讓今天的自己和昨天(明天)的自己對話;善用鏡頭剪接,從大宅走進監獄的空間轉移毫不違和,搭建出來的對話橋樑,通往他者,也通往內心,那是內在的凝視。差異最大、矛盾最深、張力最強之處,反而突顯相通的人性,除了追尋理想的熱血,還有面對政治壓迫的恐懼和憤怒。因為同理心,所以能從他人的故事中看見自己。

憂鬱消磨人性,便以凝視對抗旁觀、掩臉、看不下去的無力。紀錄片末重演鍾耀華在法庭上讀出陳情書之後,靜默中,導演以真誠而赤裸的平視鏡頭,邀請觀眾凝視一張又一張抗爭者的臉孔,如果你直視他們的眼睛,你也會看見他們也在凝視你:不要遺忘。事實是,若我們縱逃離,但不忘歷史,縱受創,但擁抱內心傷痕,縱失自由,但不失生而為人的尊嚴,又怎會、怎能遺忘?

【《憂鬱之島》加拿大放映場次 BLUE ISLAND in Canada】

於HotDocs加拿大國際紀錄片電影節奪獎後,《憂鬱之島》將於6月尾及7月頭分別在加拿大東西兩岸的多倫多及溫哥華舉行多場放映,在加拿大的觀眾萬勿錯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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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倫多放映 | Screening in Toronto

📍 Hot Docs Ted Rogers Cinema

購票 Ticketing:https://hotdocs.ca/whats-on/films/blue-isla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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JUN 24 (FRI) - 16:00
JUN 25 (SAT) - 18:30
JUN 27 (MON) - 18:30
JUN 28 (TUE) - 16:00
JUN 29 (WED) - 16:00, 20:45
JUN 30 (THU) - 18:3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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溫哥華放映 Screening in Vancouver

📍 VIFF Centre
購票 Ticketing:
https://viff.org/whats-on/blue-island/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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JUL 1 (FRI) - 17:45
JUL 2 (SAT) - 14:00 18:50
JUL 3 (SUN) - 14:00
JUL 4 (MON) - 20:30
JUL 5 (TUE) - 18:00
JUL 7 (THU) - 20:10